written by Ruby Chang, in May 2023
四年之間,《這不是一支獨舞》(This is Not a solo dance) 作為云云 Yun Collective第一支共同創作,從倫敦(2019)走回臺灣(2020),再沿著線上平台巡迴映演於英國的藝穗節(2021),更於去年度轉形成一工作坊(2022)。
2019:開始
「我腦海中有一個畫面:一個人踩在黑墨裡不停地書寫、抹開......」Vera
一個以酷兒身份為命題的藝術節,在Vera腦中催生這幅景象,更吸引對「表演式繪畫」初展開探索的Ruby,《這不是一支獨舞》(後以《獨舞》稱)的排練創作於焉展開。
在白衣與黑墨之前,《獨舞》的原型是一道長白的畫紙、在上頭抹開了0到1的旅程。那些日子的兩人,自掏腰包、花上大把的時間,從西倫敦到東倫敦的移動、排練作品。音樂設計是來自南韓的藝術家 Joon Han,典型單眼皮面容的他為《獨舞》譜出了碎片化的、電子感的、深沈而濃鬱的作品,直至尾聲才有如黎明號角響起,船駛經雲後落下的光,緩緩出航。與這樣的聲音相襯,初代《獨舞》是更赤裸、直白、衝撞的探問:近乎裸身的舞者在白紙上來回畫出濃黑的生命軌跡,試著站立舞動卻不住地墜落,在燈光調度後面對比人身更巨大的自我/影子,欲起而不能的掙扎在舞者與觀者之間撕開一道縫隙,幾乎讓人刺痛。
數次排練後,Ruby轉了三段車回到西南倫敦的住處,再花上一個小時,蹲在浴缸裡把頑固的黑墨從身體各個皺摺洗刷乾淨。回憶排練中的拉扯,她會泡在逐漸冷去的黑水中沈思:「This is Not a solo dance 欲討論世上曾被性別框架囿限的你我他,而我到底憑什麼為這些人發聲?既不是有最苦經歷的那一位、也不是肢體表演多精湛的那一位,究竟憑什麼站在上面表演?」她把這些疑惑與不安帶回排練場,兩人展開了漫漫討論。那時的她們還沒有一個最好的答案,但獲得一個共識:她們本來就無法幫所有的人代言,但身為這個群體的一份子,總有一份故事可以書寫。是的,這不是一支獨舞,但或許可以從「一個人」出發,進而串連、引起對話,開啟往後看見更多生命樣態的可能性。
入冬之際,兩場的階段呈現為兩人收集到朋友同學間的回饋:
沈重的題如何更輕的說?
以中文字符為切入的意象,如何更清楚彰顯?
表演狀態如何平衡而不落於自溺?
收集諸般回饋,兩人躍躍欲試要修改作品,帶著《獨舞》遨遊歐洲。她們搭上前往南方布萊頓的火車,場勘夏天時可能演出的場館;她們與認識的製作人會面,討論後來的合作;她們在維多利亞車站大廳裡,捏著小紙片天馬行空畫著:巡演歐洲可能要花的經費、錢要從哪來。在云云 Yun Collective開始之前,《獨舞》帶著兩人作了這樣的夢,而她們還不知曉未來會是什麼顏色。
2020 - 2021:流變
「『女』字有三劃:撇點、再一撇、最後蓋上一橫。是不是一定要循照既定筆畫書寫,才能成一個『女』字(子)?」
新冠疫情席捲全球,《獨舞》在歐洲的巡演計畫無疾而終,兩人於是回到家鄉重新起步。循著臺北藝穗節、線上映演舞蹈影像(布萊頓、愛丁堡)、南村劇場演出等,《獨舞》被重複搬演,於每一次微調添加了細節,繼續透過不同媒介說故事。
2020臺北藝穗節,濕地venue 5F兩間對望的展間,一間展、一間演,演完之後的畫布與懸吊起的白衣,延伸成了展的一部分。那是《獨舞》二版,也開啟了展間與劇場、行為藝術與表演式繪畫......更簡白的,關於云云二人在做的是什麼樣創作的討論。獲選「其他中的其他」,似乎為此暫定了一種基底:不想被定義、難以被定義,跨在既有名詞之間,如同衝撞性別角色框架的《獨舞》,云云的創作也在這樣的邊界游移著。在之後受訪的podcast中,她們亦討論了白盒子與黑盒子,展與演的互文關係。(13 May 2021《隨藝聊聊》)
時序來到2021,《獨舞》分岔成了兩條支線:南村劇場的重演,以及舞蹈影像的再創。
重演版本,調整了音樂細節以更符合推進與呼吸、增加了燈光設計以強化整體氛圍。而相比前版沙塵佈滿的水泥展覽空間,這一版位在更細緻、精巧的書店劇場,座椅四方排開,視線的凝聚與壓迫較「白盒子」立體了十倍不止。書店後方有個小空間,布幕於演出尾聲拉開,玻璃窗後錯落懸吊著一件件染著深淺墨色的白衣,彷彿每一位不同故事的女子正看顧著持續舞動的、現場的這一位。
另一方面,因為疫情而轉往線上展演的布萊頓藝穗節及愛丁堡藝穗節,播映著《獨舞》的舞蹈影像版。如何轉化一支極需現場感受(live)的作品?表演者的呼吸、墨被抹開的形狀與氣味、腳掌踩過逐漸乾去墨漬的聲響......當影像以單一時間軸保存了這段過程,會否將這份體驗扁平化?當感受必然打折,還有什麼影像可以做到的細節?於是,視角的切換、距離的調度以及拼貼排版的剪接,亦成了這次改作的「編舞」。其中兩段特別著墨:口白首次現聲,以及表演者逐步立起而舞的堆疊。鳥瞰視角搭配口白的出聲,交錯墨跡抹開的特寫,兼具了現場觀看無法達到的全觀及細節。而後段的舞動,以碎裂、疊映、負片的剪輯,與更澎湃的音樂細節,交織出一種向內的拉扯與掙扎,期能補足平面影像的不足,更是改作中重要的實驗之一。 (藝穗節評論:C. Jenns, 04 Jun. 2021; D. mead, 20 Aug. 2021)
不得不說這一年,《獨舞》邁步邁的狂放也艱辛。於創作層面,《獨舞》嘗試了不同媒介、更加雕琢細節與層次;而製作層面,云云二人更直面行銷與票房的壓力,不僅是臺灣藝文展演環境的難題,甚至跨國展演的宣傳困境。一邊前進的過程中,面臨了必經的成長痛。
2022 - present:下一筆
2019-2021年末,云云的衣架上總共掛了十七件白衣,墨色斑斕。而這不是一支獨舞,This is Not a solo dance,下一筆還可以怎麼畫?
「我感覺這是可以一直重演的作品。」Ruby在某一次演後這麼說。
「隨著時間、年紀、歷練,在不同的階段再演,會有不同的質地與體悟。」
而除了創作者本身的年歲歷練,《獨舞》、或者說以女性的生命故事為題,作為一個更長期的創作計畫,還有什麼可以擴張、延伸的方式?從字符切入,「女」字作為一部首,其延伸的根脈之深之廣,或可是一研究方向;從不同年代採集,以創作者為零點,回看過去、遙眺未來,不同年紀的女性生命故事層疊擠壓,或可是另一種創作的岩層結晶。
《這不是一支獨舞》從「獨」舞起,實欲串連「眾」,一路走來陸續落下了這樣的痕跡:「白衣計畫」募集不再需要的白衣,兼顧環保以及展演的多樣性;「nu_womxnartists」影像接龍串接了國際間的藝術家朋友,以肢體、以裝置、以影像回應了女性身體書寫。2022年末,云云更為臺中群島寶石藝術節開發了「這不是一支獨舞 - 肢體繪畫工作坊」。雖因人數未滿最後沒有開辦,兩人已在測試階段看見了延伸的可能:讓不同的身體與生命故事,於一張白布、一身白衣、一瓶黑墨之間,交會書寫出不同的「女」字,簡單而純粹的。
謹獻給 持續為生命舞動、書寫的我們 (womxn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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